他一生只留下三部虚构作品却成为《百年孤独》作者的文学导师

有一位作家,他一生只留下三部虚构作品,却成为《百年孤独》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文学导师;阿根廷文学大师博尔赫斯也曾盛赞,说他的小说“世界文坛最佳”;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作品传入中国,启发了诺贝尔奖得主莫言在内的一代中国作家创作。他,就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鼻祖之一胡安鲁尔福。2021年1月正值作家逝世35周年。上世纪八十年代起,鲁尔福的作品被国内学者、研究者争相译介,绝版后一书难求。最近,译林出版社再版“鲁尔福三部曲”,完整囊括了目前可授权的鲁尔福虚构作品:《燃烧的原野》是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心头挚爱,此前绝版多年;《佩德罗巴拉莫》被加西亚马尔克斯倒背如流,各版本常年加印;《金鸡》是鲁尔福百年诞辰纪念版在中文世界的首度引进,收录十五篇鲁尔福文学国度的璀璨遗珠,这一版补充了鲁尔福撰写的“《金鸡》故事梗概”、“电影诗”《秘方》、一封给爱人克拉拉的信及鲁尔福于1945年至1984年间创作的十二个短篇小说,部分为首次面世。据悉,收录有八十余封鲁尔福与克拉拉往来信件的“情书集”《致克拉拉的信》,也将于明年与读者见面。

以加西亚马尔克斯、卡洛斯富恩特斯、巴尔加斯略萨为代表的拉美“文学爆炸”繁荣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诞生了一批新意迭出、惊艳文坛的佳作。实际上,“文学爆炸”百花齐放的盛况,得益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起“先锋派”作家们的锐意创新,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便是其中翘楚。鲁尔福虽然作品不多,但足以成为二十世纪拉美文学的奠基人之一。

鲁尔福比《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大十岁。两位文豪间曾有一段趣闻:就在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作陷入瓶颈、一筹莫展的时候,有朋友扔给他一本书,让他好好学一学,这本书就是鲁尔福的名作《佩德罗巴拉莫》。加西亚马尔克斯读完后,整整一年无

法再读其他作家的作品,因为觉得他们都不够分量。更关键的是,他直接在《百年孤独》开篇借鉴了《佩德罗巴拉莫》的文字: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百年孤独》,1967)

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在那天夜里,硬邦邦的床使他难以入睡,迫使他走出家门。米盖尔巴拉莫就是在那晚死去的。(《佩德罗巴拉莫》,1955)

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赞叹鲁尔福为“拉美文学王国最早的国王”,他深情回忆:“我能够背诵鲁尔福《佩德罗巴拉莫》全书,且能倒背,不出大错。”并坦言从鲁尔福的作品中“找到了继续写书而需寻找的道路”。

2017年,为纪念鲁尔福百年诞辰,墨西哥文化界筹划了一部纪录片,鲁尔福的儿子胡安卡洛斯鲁尔福循着父亲坐在托卢卡火山岩石上的照片(左图),重游其生前之路。人们惊讶地发现,熔岩穹丘的形状棱角,历经大半个世纪,依然分毫不差。这片辽阔土地上空似乎飘浮着无数时间的入口,而逝者的低语也在耳边不停盘旋,重复讲述过去的故事。

我们常问,拉美文学除了《百年孤独》我们还能读什么?或许,在“魔幻现实主义”鼻祖、墨西哥文学大师胡安鲁尔福的作品中,可以找到打开拉美文学的另一把钥匙。

鲁尔福被誉为“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鼻祖、“拉美新小说的先驱”,是墨西哥国家文学奖、比利亚乌鲁蒂亚文学奖、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得主。

1917年,鲁尔福出生于墨西哥哈利斯科州的小镇。处女作刊发于自创杂志《美洲》,此后陆续创作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并于1953年以《燃烧的原野》为题结集出版。《燃烧的原野》以十七个故事讲述龟裂大地上的苦难与抗争、酷热与荒凉,成为墨西哥现代文学的开创性作品之一。

两年后,鲁尔福最为人熟知的代表作《佩德罗巴拉莫》问世。通过一段寻找亡父的故事,鲁尔福徐徐展现了拉美这片人鬼莫辨的土地。小说不仅立意深刻,在艺术形式上也富有新意,迄今仍被认作“拉丁美洲文学的巅峰小说之一”。在《私人藏书:序言集》中,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丝毫不掩饰对鲁尔福的喜爱:“《佩德罗巴拉莫》是西班牙语各国文学中最优秀的小说之一,也是所有文学中最优秀的小说之一。”

1956年,鲁尔福回到首都写作商业电影脚本,此后不久《金鸡》完成。《金鸡》于1964年拍成电影,由加西亚马尔克斯、富恩特斯联手改编,拉美文坛三巨头“梦幻联动”,文学创作与电影工业碰撞出耀眼的火花。两位文豪凭借《金鸡》捧得墨西哥电影大奖“银色女神”奖,《金鸡》更是荣膺“墨西哥百部最佳电影”。

1962年以后,鲁尔福几乎不再发表新作,他一直在墨西哥国立印第安研究所工作,直至1986年逝世,享年68岁。消息很快传遍世界,大师们纷纷哀悼。在西柏林,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称鲁尔福为“现代拉丁美洲文学之父”,并重申了他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等一众拉美文豪的深远影响。古巴作家卡夫雷拉因凡特称,“尽管距离《佩德罗巴拉莫》问世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鲁尔福的作品却历久弥新。无论美洲还是欧洲,鲜有作家在停笔多年后还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在首都蒙得维的亚,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深切缅怀鲁尔福,称其为“拉美有史以来最伟大小说的作者”。

如果你看过皮克斯动画《寻梦环游记》,一定震撼于其中展现的墨西哥亡灵文化。“死亡不是分离,忘记一个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消逝。”电影中那种生死无界,庆祝亡灵节、欢迎亡者回家的观念,根植于墨西哥的传统文化与信仰中。

阿兹特克人(主要生活在墨西哥的一支印第安人)认为,人死后,若灵魂得不到宽恕,便难入天堂,只好在人世间游荡,成为冤魂。于是,《燃烧的原野》中,死人可以开口说话,向生者讲述不幸;《佩德罗巴拉莫》里,苍茫大地鬼魂昼行,一座时钟停摆、生死模糊的村庄中,巨大的孤独成为一切的主宰。

作家不仅模糊了生死的界限,也打开了时间的入口。消解的时间里,回忆与叙述你一言我一语地散落在风中。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人们谁也不关心一年又一年如何过去,“一个个日子,开始又结束。然后就是夜晚。只有白天和夜晚,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死是一种希望。坐在门槛上,看日出日落,头抬起来又低下去,直到最后一身的弹簧松弛了,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时间没有了,好像永远生活在永恒之中。”时间是比人能承受的最重的负担还要沉重的东西,当麻木和无望将人们包围,只剩下一种睁眼活着的孤独,而这孤独是永恒的,它盘旋在拉美广袤土地的上空,哀转无绝。

鲁尔福写普通人的命运。父母给女孩准备了一头母牛作嫁妆,以期其不致堕入红尘,可偏偏一场洪水把牛冲走了,一同消失的是女孩未来的希望;烈日暴晒,农民们分到一片寸草不生的大平原,而政府的人却说,“你们可不要高兴坏了”;为讨生计,青壮小伙不惜以身犯险跨越国境,挫败回乡却发现老婆和人跑了在这片“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生活的重担压在人们肩头,让人窒息,“就像是在活蹦乱跳的心头敷上了一大块烂泥”。在这里,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希望。

也有“走运”的例子,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伙,偶然间通过斗鸡发了财,却终因挥霍无度一贫如洗。半生辗转,一夕尘土。用鲁尔福的话说,“命运之神是不会骑着蠢驴走的。”在作家笔下,命运如同一个大转盘,或许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从贫穷,到出现转机,到达顶峰,又峰回路转,甚或反反复复几番起落,而这荒诞的轮回之路,又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命运的写照。

鲁尔福善于以诗意而细腻的笔调展现残酷、绝望的美洲大地,谱就一曲拉美土地守望者的悲歌。对此,富恩特斯认为,“胡安鲁尔福反映的是拉美土地上最后的男人和女人。”鲁尔福展现的,不仅仅是墨西哥的乡土世界,更是对人类命运的反思,在满是尘土、热浪和孤绝的文字里,试图呈现从贫瘠土壤中盛放的原始、丰饶而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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